沾满血痂的嘴唇微微张开着,仿佛在生命最后的瞬间,无声地呼唤着什么。
“…云…”
“…公…主…”
“…老奴…尽力了…”
寒风卷起几片枯草,打着旋儿,掠过这片死寂的战场,掠过那尊至死守护的独臂战魂,掠过那位草原狼王冰冷的尸体,呜咽着,飘向远方初露的、依旧寒冷的黎明。
最后的忠诚与王权,一同埋葬在这片无名的荒原。
冲天而起的烈焰,如同愤怒的赤龙,撕破了长安城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!将崇仁坊大半个天空映照得一片血红!浓烟滚滚,直冲霄汉,带着木材、丝绸、典籍燃烧的焦糊味,以及…皮肉烧焦的恶臭!
博陵堂,这座象征着博陵崔氏数百年荣耀与权势的核心建筑,此刻已彻底沦为一片火海!雕梁画栋在烈焰中发出痛苦的呻吟,轰然倒塌!价值连城的古籍字画、古董珍玩,尽数化为飞灰!昔日清雅幽静的庭院,此刻被肆虐的火舌和滚滚热浪吞噬!
火海中心,那座尚未完全坍塌的正堂内。
崔琰,这位五姓七望的领袖,博陵崔氏的家主,此刻却显得异常平静。他身穿一袭浆洗得发白、却依旧整洁的深青色儒衫,端坐在一张紫檀木的太师椅上。须发皆白,面容清癯,往日深邃睿智的眼眸,此刻只剩下一种看透一切的灰败与死寂。炽热的火焰就在他身周疯狂舞动,舔舐着华贵的屏风、帷幔,浓烟呛得人无法呼吸,灼热的气浪烤焦了他的眉毛胡须,他却恍若未觉。
他枯瘦的手指,轻轻摩挲着手中一只温润的、由上等和田白玉雕琢而成的酒杯。杯身细腻,光可鉴人,映照着周围跳动的、如同地狱业火般的烈焰。
“呵呵…呵呵呵…”崔琰喉咙里发出几声低沉而沙哑的干笑,如同夜枭啼鸣,充满了无尽的悲凉、怨毒和自嘲。“好手段…李琰…好狠的手段啊…”
“釜底抽薪…雷霆扫穴…”
“废太子…诛党羽…血洗长街…”
“连根拔起…不留余地…”
“我五姓七望…数百年的根基…竟…竟毁于一旦…”
他缓缓抬起头,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熊熊烈焰和坍塌的房梁,看到了太极宫甘露殿中,那个重伤却依旧冰冷如刀的帝王身影。
“你赢了…赢得…真干净…”
“用你儿子的血…用这满城叛军的血…用我博陵堂的烈火…”
“洗刷了你的宫闱…稳固了你的帝位…”
“好…好一个…大唐天子…”
火焰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脚下,灼热的气浪烤焦了他的衣摆。浓烟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,咳得撕心裂肺,却依旧死死攥着那只玉杯。
“可惜…可惜啊…”崔琰眼中最后闪过一丝怨毒的亮光,如同回光返照:“这江山…这世家…”
“…从来…就不只…长安一处…”
“…范阳…河东…陇西…江南…”
“…门生故吏…盘根错节…”
“…你…杀得尽吗?”
“…你…坐得稳吗?”
他猛地举起手中那只温润的白玉酒杯,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,对着烈焰焚天的虚空,对着太极宫的方向,发出了最后一声如同诅咒般的嘶吼:
“李琰——!!!”
“老夫——在九幽——等你——!!!”
“等着看你——”
“…众叛亲离——!”
“…江山倾覆——!!!”
“…哈哈…哈哈哈——!!!”
狂笑声中!
“啪——!”
那只价值连城的和田白玉杯,被狠狠摔在脚下燃烧的地板上!
瞬间!
四分五裂!
晶莹的碎片在跳跃的火焰中,闪烁着最后一丝凄美而绝望的光芒,随即被肆虐的火舌彻底吞噬!
崔琰缓缓闭上了眼睛,身体向后靠进太师椅中。嘴角,勾起一丝诡异而平静的弧度。任由那滔天的烈焰席卷而上,将他枯瘦的身影彻底吞没…
博陵堂的烈焰,映红了长安的黎明,也焚尽了五姓七望在帝都最后的辉煌与野心。然而,灰烬之下,那盘根错节的根系,真的被彻底斩断了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