磨延啜可汗如同被抽掉了魂魄的泥塑木雕,瘫坐在女儿冰冷的尸身旁。他身上的紫貂皮大氅沾满了污血、泪痕和女儿喷出的黑血,虬髯凌乱,眼窝深陷,布满骇人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帐顶,里面只剩下无尽的死寂和绝望。金狼弯刀掉落在脚边,沾满了泥土和血污。
云儿…死了。
死在他亲手喂下的“圣药”之下。
死得如此痛苦,如此狰狞。
长生天…抛弃了他。
帐帘被无声地掀开,寒风裹挟着雪沫灌入。一名穿着回纥侍女服饰、脸上带着泪痕和恐惧的女子,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。她手中捧着一个托盘,托盘上放着一卷染血的羊皮卷。她正是之前被阿史那云重伤、侥幸未死的那名吐蕃“侍女”之一,此刻被回纥人当作俘虏看管。
她跪倒在磨延啜面前,声音带着颤抖和恐惧:“伟…伟大的可汗…公主殿下…殿下她…在…在昨夜遇刺之前…曾…曾挣扎着写下此物…塞…塞在奴婢怀中…让奴婢…若她遭遇不测…务必…务必交给可汗…”她将托盘高高举起,头深深埋下,不敢看磨延啜那如同死尸般的脸。
磨延啜空洞的目光缓缓下移,落在那卷染血的羊皮卷上。那血迹…是云儿的?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,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剧痛。他颤抖着伸出手,如同捧起世界上最沉重的东西,拿起了那卷羊皮。
羊皮卷入手冰冷,带着女儿残留的气息和…浓烈的血腥味。他颤抖着,极其缓慢地,将羊皮卷展开。
上面的字迹极其潦草、扭曲,显然是在巨大的痛苦和虚弱中挣扎着写就的。墨迹被鲜血浸染,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,但依旧能辨认出那熟悉的、属于女儿倔强笔锋的轮廓。
“父汗…亲启…”
“女儿…不孝…恐…恐难再见父汗…”
“吐蕃…毒计…嫁祸…云…害父汗…”
“金狼帐…骨力啜…与吐蕃使…勾结…欲…弑父汗…夺权…献城…”
“女儿…昨夜…拼死…探得…秘道…张垍…长安…金光门…秘道图…”
“父汗…勿信…吐蕃…勿攻…长安…”
“女儿…死…不足惜…唯愿…父汗…平安…回纥…强盛…”
“不孝女…云…绝笔…”
字迹到此,戛然而止。最后几个字,几乎被大片的血污彻底覆盖,难以辨认。
磨延啜捧着羊皮卷的手,剧烈地颤抖起来!如同秋风中的枯叶!他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,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,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!震惊!难以置信!随即是…滔天的悔恨和撕心裂肺的痛苦!
原来…原来如此!
云儿…他的云儿!昨夜拼死反抗,不是为了逃跑,是为了保护他这个昏聩的父汗!是为了揭穿骨力啜和吐蕃的惊天阴谋!她早就知道那“侍女”是吐蕃死士!她早就知道那“圣药”是催命毒药!可她…她还是被自己这个愚蠢的父汗…亲手喂下了毒药!她至死…都在想着如何保护他!如何保全回纥!
“啊——!!”磨延啜猛地仰天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、如同孤狼泣血般的悲嚎!那嚎叫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、自责和撕心裂肺的痛楚!他猛地将头狠狠撞向地面!
“咚!咚!咚!”
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金帐内回荡!额头瞬间血肉模糊!鲜血混合着泪水,如同小溪般流淌而下!
“云儿——!父汗错了!父汗对不起你啊——!!”磨延啜的哭嚎撕心裂肺,他紧紧抱着女儿冰冷的尸体,巨大的身躯因痛苦而剧烈抽搐着。
良久,那撕心裂肺的哭嚎渐渐变成了压抑的、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呜咽。磨延啜缓缓抬起头,布满血污和泪痕的脸上,那双眼睛不再空洞,不再疯狂,只剩下一种被血与泪彻底洗刷过的、冰冷到极致的…清醒!
他轻轻放下女儿的尸体,如同放下最珍贵的瓷器。然后,他缓缓捡起脚边沾满血污的金狼弯刀。刀锋上的血已经凝固发黑。他用沾满自己额头鲜血的手,一点点、极其缓慢地、仔细地擦拭着刀锋上的污秽。
动作轻柔,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。
擦净弯刀,磨延啜站起身。他的腰杆挺得笔直,如同标枪。那双冰冷的眸子扫过帐下噤若寒蝉、面无人色的回纥贵族和将领,声音沙哑低沉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…玉石俱焚的决绝:
“传本汗金狼令…”
“集结所有还能动的儿郎…”
“目标…”
他的金狼弯刀猛地指向营帐之外,指向那依旧传来厮杀声的长安方向,刀锋在火光下闪烁着刺骨的寒芒:
“吐蕃——大营——!!”
震天的厮杀声如同永无止境的怒涛,狠狠冲刷